丏丐尊先生故后追忆

我与夏先生认识虽已多年,可是比较熟悉还是前几年同在困苦环境中过着藏身隐名的生活时期。他一向在江南从未到过大江以北,我每次到沪便有几次见面,或在朋友聚宴上相逢,但少作长谈,且无过细观察性行的时机。在抗战后数年(至少有两年半),我与他可说除假日星期日外,几乎天天碰头,并且座位相隔不过二尺的距离,即不肯多讲闲话如我这样的人,也对他知之甚悉了。

续爱的教育 第十七

安利柯与舅父离别时,就从舅父接受了预约的原稿,因为不知写着些什么,在归途中急急阅读。果然,里面写着很好的话。安利柯不知道将怎样有益于己。这原稿本是舅父写了留给自己未来的孩子读的,现在却给了安利柯以真正的大教训。

续爱的教育 第十六

一 书信

有一日,舅父正小孩似的快活地看各种变着色的柑橘类的果实,邮差递来了书信数封。

舅父坐在树下的石上,把书信一一开阅。小孩似的快活着的舅父顿时脸色转成忧愁,衰老的脸面愈加衰老了。

舅父把读过的书信藏入衣袋,寂寞地在庭间走着,既而又无力似的回到原处,坐在柠檬树下,寂然不动。

时候已快正午了。舅父不知在想什么,只是默然地低着头。

安利柯想引诱舅父快乐,微笑着走近前去。

续爱的教育 第十五

一 真的职业须于儿时选择

有一日,舅父带了安利何在林间散步。舅父平常总是善谈说的,这日不知在想什么,默然不语,只时时叹息,好像独自有所感触。

“舅父,你为什么这样叹息?”安利柯试问。

“唔,我正在想着一件重大的问题。”

续爱的教育 第十三

一 不幸的少年

安利柯有时驾船,有时垂钓,身体的健康逐渐恢复了。

钓鱼因了鱼的种类而异其阻。钓鲻鱼与鲷鱼,用面包屑干酪的混合物,钓别的鱼,则用蚯蚓或海中的蠕虫。

有一日,安利柯独坐在崖石上钓鱼。浪颇高,潮水是混浊的,钓着了四五尾鲻鱼与两三尾鲷鱼。

续爱的教育 第十四

一 海波

安利柯熟览桑·德连累的世间,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。而在近来,却常看见默然沉思着的人。有的茫然坐在崖上,看了海在默想;有的靠了崖坡,死也似的卧着在思忖什么;有的躺在沙滩上兀自沉想,不知日影的移动。

续爱的教育 第十二

一 伊普西隆耐的伟大行为

今日是与舅父决定到谛诺岛去远足的日子。安利柯特别早起,五时就离了床。

因为还觉睡意蒙陇,安利柯就伸头窗外去吸受清凉的空气。见有一老人驼了背在汲池水浇灌柠檬及柑橘等类的果木。他把上衣、麦秆帽、手杖都放在露天椅上,一任晨风吹拂雪白的头发,很愉快地劳动着。

“咦!好奇怪的老人!”

安利柯再去细看那老人:虽无力地闪动着细小的眼睛,鼻子、颚、颊却很有神气,最觉得滑稽的是他的脸孔宛如地形模型:大皱纹、小皱纹、曲皱纹、直皱纹丛生在脸上,恰如用山河区划着国境一样。

续爱的教育 第十一

一 柠檬树与人生

又过了几日,舅父在自己的庭园里对安利柯这样说:

“安利柯!我爱大地,大地是万物之母,在万物是最后的朋友啊。大地把我们永远抱在那温暖的怀中。我在遗嘱上曾写着:‘勿将我的遗骸火葬,给我理在可爱的土中。’真的,如果你们不害怕,不厌憎,那么最好请给我埋在那株大柠檬树之下。我爱柠檬,尤其是那株柠檬,是我手植的,有着种种可纪念的事。初种的时候原是很小的一株,现在,你看,已经长得那么大了。坐在那树下,就觉芳香扑鼻哩。

续爱的教育 第十

一 不知身份

第二个星期日,安利柯又和舅父去公园散步,在科全套的石级上坐下。今日游人仍多,从港埠那面沿了墓场小道走着的,约有二三百人光景。有拽着母亲的小孩,有曲背白发的老人,有医生,有渔夫,有军人,有船员,有宪兵,有农夫,有侯爵,也有小富翁。

舅父熟视着他们,忽然不高兴了,哪哈地说:

“喂,安利柯,看那样儿啊!看那全不调和的丑态啊!”

续爱的教育 第八

一 纪念的草木

过了两日,舅父已痊愈,步到庭问,好像已有两年不在家了的样子,这里那里地看房间的花木。

“为什么这样欢喜花木啊?”安利柯陪着舅父,不觉又有些奇怪起来。

舅父的庭院有些别致,可以说是庭院,也可以说是田圃,不,可以说不是庭院也不是田圃。一方有着花卉神意所创造。对神的存在,提出了怀疑。主张人人都可受教,种着树木,同时番茄咧,卷心菜咧,却生在棕榈或苹果之下。什么葡萄、柑橘、橄榄,都枝触着枝,充塞着空间。种植虽密,因为肥料与水分充足,生长都很旺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