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8章-5

像现在这样谁也不管你,尤其是你还有一份工作,他们认为一个人只要有份工作就该是幸福的。你情愿怎样–一辈子当个跛子,或是有一份工作……或是娶一个阔娘儿们?你情愿娶一个阔女人,我看出来了。你只想着吃的。可是想一想,你娶了她,结果那玩艺儿再也挺不起来了–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的–那你怎么办?你只好听任她摆布,只好像一只小卷毛狗那样从她手上吃食。你喜欢那样,是吗?也许你不想这些事情?我什么都想,我想要选购的西装和想去的地方,可我还想着另一件事,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。如果你再也不能勃起了,那些花里胡哨的领带和漂亮的西装又有什么用呢?你甚至不能背叛她,她会一直跟着你。不,最好的办法是先娶她再马上生一场病,只是梅毒还不行,比如说,霍乱,或是黄热玻这样,若是真的出现奇迹,你保住了一条命,你便会终生成为一个跛子,你也就不必再为要跟她睡觉而烦恼不安了,也不必再为房租发愁了。

她或许会给你买一只带橡胶车胎的好轮椅,上面还有各种操纵,杆之类的玩艺儿。你也许还能用手–我是指还能用手写作,要不就雇一个人来写。对了–这是一个作家的最佳选择。一个人能指望他的手脚干什么呢?他不需要用手用脚来写作,他需要安全……安宁……庇护。遗憾的是,所有坐在轮椅里转来转去的英雄都不是作家。假如你能保证上战场去只会叫人炸掉你的双腿……假如你能敲定这一点,我就会说,明天就叫我们打仗吧。我对勋章根本不感兴趣–让他们留着好了,我想要的只是一部好轮椅和一天三顿饭,然后我就给这些滑头们写本书看。”

第二天一点半钟我去找了范诺登,这天他不上班,确切地说,今夜他休假。他给卡尔留下话说要我今天来帮他搬家。

我发现他情绪异常低落,他告诉我他一夜未曾合眼。他在想事儿,有一件事情困惑着他。没多久我就搞清了,他一直在迫不及待地等我来,向我打听卡尔的秘密。

“那个家伙,”他开口了,指的是卡尔。“那个家伙简直是个艺术家,他详细描述了每一个细节。他对我讲得那么细,我便知道这全是他胡编的……可我就是摆脱不了这个萦绕在心头的故事。你知道我心里在怎样折腾。”

他话题一转,问我卡尔是否将经过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了。他丝毫没有怀疑到卡尔对我是一个说法,对他是另一个说法。他似乎认为编造这个故事是专门要折磨他的。他并不理会这全是捏造的,却说这是卡尔留在他脑子里的“意像”,这意像使他烦恼。即使整个故事是假的,这些意像也是真的。再说这件事情中的确有一个阔娘儿们,卡尔也的确去拜访过她,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,至于到底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次要的。他想当然地认为卡尔干脆利落地对付了这个女人,使他几乎要发疯的却是他想卡尔描述的情节或许是真的。

他说,“这个家伙告诉我他跟那个女人睡了六七次。他就是这么一个爱吹牛的家伙。我知道这里面有不少假话,所以也不大在乎,可他又告诉我那女人雇了一辆车带他去了波伊思公园,他拿那女人的丈夫的皮大衣当毯子用,这就太过分了。我估计他给你讲了司机恭恭敬敬等他们的事……对了,他有没有告诉你发动机一直在突突响?老天,他编得真像啊,只有他才想得出这样一个细节……这是使一件事情显得在心理上真实的小细节之一……听过之后你就永远忘不了。他的谎编得那么圆,那么自然……我真奇怪,他是事先想好的还是临时灵机一动现编出来的?他是一个高明的小骗子,你简直无法从他身边走开……就像他正在给你写信,像一夜间就粗制滥造出一只花盆来。我弄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信来……我不明白他写信时的心理状态……这也是一种****……你说呢?”

不等我开口发表意见,或是嘲笑他,范诺登又继续独白开了。

“你瞧,我估计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……有没有告诉你他怎样站在洒满月光的阳台上亲吻她?这话重复一遍显得很无聊,可这家伙一描述起来……我简直可以看见这个小滑头抱着那个女人站在那里,他已经在给她写另一封信了,是从另一个法国作家那儿偷来的有关屋顶之类废话的马屁。这家伙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学别人的,我早就发现了。你得找到一点线索,比如,看看他最近在读谁的作品……这不容易,因为他总是鬼鬼崇崇的。

我说,若是我不知道你跟他一同去过那儿,我根本就不相信有这么一个女人,他这样的家伙完全可以自己给自己写信。不过他挺走运……他那么小巧玲瑰,那么娇嫩,仪表又是那么浪漫,不断有女人上他的当……她们有点儿崇拜他……我猜她们是可怜他。有些女人喜欢叫人奉承……这会使她们觉得自己身价不凡……可是据卡尔说这是一个聪明女人。你应该知道这一点……你看过她的信嘛。你认为这样一个女人会看上他哪一点?我明白她上了那些信的当了……可是你认为她看到他后又会怎么想?

“不过,我告诉你,这些都算不了什么。我要讲讲他是怎么对我说的,你知道他多么擅长添油加醋……嗯,在阳台上的那一幕之后–他是把这个当作吊胃口的小菜告诉我的–在此之后,据他讲,他俩进屋去,他解开了她的睡衣。你笑什么?他骗我了?”

“没有,没有!你说的同他讲的一模一样。说下去……”“接着–”说到这儿范诺登自己也笑起来,“–接着,听仔细了,他告诉我她如何抬起腿坐在椅子上……一丝不挂……他坐在地板上抬头望着她,对她说她是多么漂亮……他对你说过她长得像马蒂斯的一个人物吗?等一等……我要回忆一下他确切说了些什么。他说了一句关于‘欧德里斯克’的俏皮话……‘欧德里斯克’到底是什么东西?他是用法语说的,所以不容易记住这鬼东西……不过这话倒很好听,正像他说的那种话,也许她还以为这话是他发明的……我估计她准以为他是个诗人一类的人物呢。不过,这都没有什么……我容许他发挥想象力,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情使我听了要发疯。我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,脑子里不断闪出他描绘的那些情况,简直摆脱不掉。